张:作为一位具有国际化游学和创作背景的艺术家,曾在瑞士驻地创作和在美国访学的您,对一些人类本质问题的观照往往采用更具有普遍文化意义的符号语言,请问您是怎么看待陶艺这种媒介之地域性和国际性的?
徐:地域是客观的也是主观的。在这个全球化时代,人类命运共同体意识,比保守的地域观念更重要。作为文化遗产,保护、保留和延续地域特色是必要的,但它们不是现代人文化生活的全部,更对我们这个错综复杂的当今社会无能为力。陶艺若作为艺术创作的一种手段,而不仅仅是传统工艺品留存,其创造性和表达性就应得到足够认识。这时候的地域不应是死的,而应是活的动态生活场。并且这个地域并不是与世界隔离的,更不是与自己的现实生活脱节的。以陶瓷媒介来说,地域性较强的是各陶瓷产区。而相对书法、国画、油画等等艺术媒介,陶艺的国际性是非常强的。这主要是因为陶瓷这个材料的相对“国际性”,可以说有水土有人长期居住的地方都有原始陶器的产生。从中国角度而言,瓷器的发明和世界性的传播影响,也让陶艺更具有了国际化的传统。但我对国际化的理解还有一层即对国际问题的关注,陶艺家如何通过陶瓷手段为国际问题发声、表态?当然这可能是我个人的兴趣点和对当代陶瓷艺术的理解及创作方法。
作为艺术创作者个体,地域并不是我太在意的,地域的影响是在我血液里无法去掉的,地域不是某个特定形式符号,地域是身体和记忆。同样国际性也不是刻意追求的,我只作为人因时因地因事因人来思考及工作。相对于传统地域性的陶艺家,我更愿意视自己为一个游牧陶艺家——精神和肉体的游牧。作为一个游牧工作者,或许你还会带有一定的工作惯性,但是对每个不一样地域以及不一样国度民族的了解、学习和研究,又让这一惯性得到积极把控和净化,使其努力不成为思想开放及自由表达的障碍。地域和国际是我的营养和工作场,不是我的目的地。
张:您对地域和国际的独到理解展现出您的开放胸怀和国际视野,作为一位游牧工作者,您又如何看待您的作品所带来的东西方文化之间的碰撞和交流?
徐:东西方文化的碰撞和交流对我来说是一种常态、自然而然的事。我在这种状况下学习、成长和生活、工作。我是喜欢碰撞和学习交流的人。每次做作品,我都是在学习和思考。我不是可以呆在象牙塔里完善某个形式的风格化艺术家。我尊重他们守门式的工作,但为我个人自由,我更愿意成为一个游牧艺术家,精神和身体的游牧。我曾说过:艺术是精神通往自由的大门,门本身并不重要,门后的自由才是重要的。若一辈子沉迷于守门、修门、饰门的工作,一定要付出自由为代价。碰撞才可能产生新的交流通道,老死不相往来不是我想要的,虽然桃花源的生活也非常诱人,但一个游历全球的人再回家做农民,和一辈子只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农民不一样的。我尊重后者的劳动,但更欣赏前者的境界。
张:在谈到您作品时,我注意到您喜欢用“工作”而不是“创作”这个词,这与你的社会陶瓷观念是否相关?
徐:在英文里“作品”与“工作”都是同一个词“work”。在中文里,我多用“工作”而少用“创作”,的确是与我的创作方法相关,也是为了区别于传统意义上一幅画式的创作概念。虽然受陶瓷材质的限制,我的“工作”方式还不能完全达到我的理想状态,但我更愿意运用日常生活的方式,亦即更接近社会学意义的方式来工作,而不是强调技艺的传统艺术方式或现代主义强调形式原创的方式。利用生活、社会系统,进行视觉呈现,但不是生活的照搬,而是要有所转换、有所反常规,否则充其量是现实主义“戏剧”。“创作”往往让人感觉做一个东西,“工作”让人感觉是做一件事情。当代艺术不是物件,是事件。
张:您很多作品系列都采用了模具注浆这种现代陶瓷成型方式,请问它对您的创作有什么特殊意义吗?
徐:我在上海大学读硕士以后就开始用模具做作品,之前我喜欢用拉坯,虽然我现在还在用,但最近几件大作品都是模具制造。采用拉坯方法的代表作是早年的《干泉》,2008 年的《瑞士丐碗》也是拉坯制作,2019 年的行为作品《拉-拉》(图 22)也是拉坯手法的再创造。拉坯对我来说如书法,它是陶艺区别于其它制作工艺手段的唯一独特手段。我把拉坯从陶艺制作流程中单独提出来,称为“走泥艺术”,从而如书法、素描一样可以独立成为艺术表现手段。但作为我个人创作,由其是批量化的装置作品,我更喜欢用石膏模具注浆成形,尤其是一些利用现实生活原型为元素的作品,翻模注浆或印坯成型是必须的。用模具还体现我一个创作理念,对当代艺术的一个理解:“手工退场、群体制作”(包括复制的概念)。这也是我上海硕士论文的题目,论文研究分析的是我自己《克隆》系列的作品,以总结或找到理论根据。模具的复制工艺相对其它工艺更契合克隆人的复制概念,也更易批量化。但与传统模具批量生产的不同,我将许多单个元素重组,重新集合成形状多样化的一个作品。比如《克隆》系列中,娃娃的头、手、身体是不同的模具注浆成型,分别出坯后再随意拼接组合 而成,这正符合我的创作意愿和观念表达需求。